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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合,還有下一回合—— 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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會悲痛欲絕,僅僅是一點一點地不動聲色,碾成了渣碎成了灰。

蘇昊然,我猜對了,是嗎?你是來“憑吊”我的,你是來見我——最後一面。

視線裏的蘇昊然,他已經知道輕雅看見了他,他看見了輕雅,沒有表現出和輕雅同樣的難過。他甚至是高興的,他甚至對著已然滿面淚痕的林輕雅,嘴角彎起,就像曾經的很多次,他站在陽光裏,笑容輕淺溫柔,燦爛耀眼!

林輕雅再也承受不住,既然註定了結局,那麽最後一面就是殘忍,殘忍地對待彼此,揭開彼此的傷疤,不讓它愈合,讓它一次又一次地流血,直到兩個人一起陷入比死亡更加恐怖的生不如死。

何必呢?一筆勾消,重新出發,這樣不是更好嗎?拿出全部的勇氣,用盡了甚至上輩子的,借光了甚至下輩子的,輕雅狠著心腸,垂下眼撇開臉,手機握得緊緊的,幾乎要捏碎了。

“餵——”

蘇昊然沒吭聲。很好!非常好!林輕雅一鼓作氣。

“餵,昊然,你快回去吧,妍妍找你都快找瘋了,你就別再為難她了。”

話只能說到這裏,心開始發慌發顫,輕雅趕緊斷了通話,手機依舊握著,再如何用力,也不可能真的捏碎。就好像再怎麽生不如死,也不可能真的活不下去。

心情稍稍平靜下來,耳邊也是安靜著,聽不到一丁點聲音。蘇昊然還在那裏嗎?他的臉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?要不要再偷偷看他一眼?又或者要狠就狠到底,回到客廳去,關上門,絕了一切念想。

林輕雅些微猶豫,這時,嘀嘀,短信。

——“輕雅,我回去了,回去解決所有的事情。你等我,我很快就會回來。”

回去?回來?輕雅懵了一下子,汽車的引擎聲隨之響起,打破寂靜。思緒越發混亂,飛快地調頭,目光追著蘇昊然,卻只追到邁巴赫幹凈利落地沖出後街絕塵而去。

——林輕雅,你等我,我很快就會回來!

(一百三十)孤註

蘇昊然他,一定是瘋了吧,頭腦不清醒了,他好像真的準備孤註一擲,毀了一切,毀了他自己。

那麽,這個時候,作為林輕雅,作為蘇昊然即將為之孤註一擲的人,她應當怎麽做呢?就這麽看著吧,因為分開太難。因為正在體驗著分開,所以更加想要抓住,不管不顧,不惜一切代價!

輕雅差一點就這樣決定了,就只是差了一點點而已。

“餵,妍妍”

接到林輕雅的電話,蘇妍妍很意外,繼而不情願似的,吞吞吐吐。

“餵,輕雅,我哥他,我們已經聯系上他了。他說他馬上就到,你——你不用擔心。好了,就這樣啊,我還有很多事要忙,我掛了啊。”

“等等!”輕雅抿一抿唇,下定決心,“妍妍,我現在過去你那裏,你想個辦法讓我見見他。你哥他不接我電話,我只能來找你了。”

“啊?”妍妍立馬嚇了一跳,飽受驚嚇外加焦頭爛額,“不要了吧,林狐貍,難不成你真要來砸場子嗎?別了,我求求你了,我哥好不容易懸崖勒馬,你就別再來添亂了。”

……

休息室裏,李婧珊坐在化妝鏡前,獨自一個人。籠罩在空氣裏的冷清,仿佛打不破的魔咒,千年萬年冰雪一般寒冷的寂寞。

李靖祺推門進來,“姐——”

“……”

“姐,你真漂亮。”李靖祺站在李婧珊身後,看著鏡子裏的她。

李婧珊也在盯著鏡中的自己,“找到他了?”

李靖祺眼神閃了閃,略微移開目光,不和李婧珊對視。

“姐,你放心,時間還很充足,婚禮不會有任何變化。”

李婧珊不置可否,拿起粉撲,對著鏡子補妝。李靖祺皺起眉,似乎很矛盾的樣子。

“姐——”他突然蹲下來,抓住李婧珊正在撲粉的手,拉著她面對自己。李婧珊的手很涼,手心裏滿是虛汗。這個發現,讓李靖祺覺得心酸。

“姐,如果你想中止婚約,現在還得及,我會站在你這一邊。”

李婧珊一霎的怔忡,怔怔地望著李靖祺,望著半蹲在地從未對她如此親近的弟弟。接著,微笑沿著眼尾細細的紋路彌散開來,白色婚紗,鉆石一顆一顆,晶晶亮亮地閃著光,襯得李婧珊竟是這般的美麗。

她伸出手去摸李靖祺的臉,那清瘦而文秀的面龐,“靖祺,其實在你心裏,你是希望我結婚的,對嗎?”

“姐——”

李婧珊搖頭,“靖祺,也別急著否認。我們是姐弟,我能夠感覺得出來,起碼在這一刻,你希望我結婚要多一些。是為了,林輕雅?”

莫名其妙地,胸口突兀地一緊,好像被什麽卡住喉嚨似的。李靖祺察覺,“你怎麽了?”

“沒事,我沒事。”李婧珊隨即緩過勁來,擺手,依舊是笑,“是啊靖祺,我現在是怎麽了?我難道連提一提那個女人的名字都做不到了嗎?”

李靖祺不答,又在蹙眉,若有所思。李婧珊撫著額頭,頭痛,這幾天一直糾纏著她的頭痛好像愈演愈烈了。

“靖祺,你說,蘇昊然是不是跑去見她了?”

“……”

“沒錯,他肯定是去見她了,他到現在還放不下她,對吧?我們都已經登記結婚了,我和他已經是法律意義上的正式夫妻了,為什麽蘇昊然還是不肯接受現實呢?我究竟要怎麽做才能讓他放棄?靖祺,我已經沒有辦法了,一點辦法都沒有了……”

叩叩叩——

Ada敲門,打斷了李婧珊。

“李總,您準備好了嗎?婚禮就要開始了。”

“就要開始了?這麽快?”

李婧珊居然猛地一驚,驚著神情猛地站起來,倒把Ada給鬧了個不知所措。

“李總,您——”

始終沈默著的李靖祺突然出聲,向著李婧珊,“姐,你——還是吃片藥吧,吃片藥再出去。”

極簡單的一個建議,卻像是刺到了李婧珊的死穴。反感,戒備,審視著李靖祺,語聲尖銳,透出咄咄逼人的意味。

“你為什麽要我吃藥?你知道——我吃的是什麽藥?你怎麽知道的?”

李靖祺深深地吸一口氣,“你別管我怎麽知道。姐,你今天的情緒很不對,你的藥放在哪裏?是在包裏嗎?我去拿給你。”

……

差不多的時間,神秘失蹤幾個小時的蘇昊然早已平安回返,並且換好了新郎禮服,一切準備就緒。李邱在旁邊撓頭。

“昊然——”

還是撓頭,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蘇昊然倒是開了口:“李邱——”

李邱老老實實應了一聲。

“李邱,我們是最好的朋友,不管我做什麽,你一定會支持我,一定會幫我,是不是?”

“是——”李邱答應到一半,琢磨著不對勁,瞄一瞄蘇昊然的臉色,嘴裏打個折扣,模棱兩可的,“是吧,正常情況下,我大概會幫你,大概會支持你吧。”

……

李邱許諾,正常情況下幫蘇昊然一把。比較起來,蘇妍妍就顯得不那麽仗義。

“輕雅,你是知道我的,我一向都是支持你和我哥的。可是輕雅,我媽使出了殺招,我哥都鬥不過她,我還能有什麽法子呢?輕雅,我求求你,拜拜你,我借你的錢我也不問你要了,姑奶奶你就趕緊回吧。這又不是在演電視劇,我媽我爺爺都在,難不成你還真想被他們切成一塊塊剁成一條條?”

蘇妍妍連打躬帶作揖,那叫一個苦口婆心。

林輕雅比她還要苦口婆心,“蘇花瓶,你怎麽就講不聽呢?我不是來搗亂的,妍妍你相信我,天底下能勸你哥的,就只有我了。”

“勸我哥?”蘇妍妍楞了楞,表示不理解,“為什麽要勸我哥?我哥都回來了,還有什麽好勸的?”

林輕雅翻白眼,“你笨啊你,你哥回來不是要結婚,他很有可能是打算當眾悔婚!”

“悔婚?”蘇妍妍又一楞,“怎麽可能?”

“怎麽不可能?我這裏還有你哥發的短信呢!我拿給你看,你看了就明白了。”

蘇妍妍半信半疑,林輕雅著急忙慌地伸口袋裏掏手機,掏著掏著,呀!走得匆忙,手機忘帶了。

這下子蘇妍妍就算要相信也不肯相信了。

“好啊,林狐貍,你也太不地道了。都到這份上了,你還編這種瞎話來騙我,你損不損啊。你存心想看我被你害死是不是?快走快走,要是被我媽知道我放你進來,我可就要倒大黴了——”

蘇妍妍正一個勁地哄林輕雅出去,遠處,李邱小快步走過來,急勿勿地一張嘴也是叫姑奶奶。

“蘇大小姐姑奶奶,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,你怎麽還在這裏?——咦?林輕雅?”

(一百三十一)婚禮

婚禮,開始。

根據某雜志提前曝光的婚禮流程,中午是證婚儀式,舉行在蘇家的花園,主題——簡約浪漫。

當然了,豪門的簡約,再如何“簡”也還是奢侈。那場地布置的,根本就是童話故事的場景再現。

隨風起舞的輕紗,一道道拱形的花門,一水兒銀制的餐具,高腳杯摞成金字塔斟滿最頂極的香檳。最紮眼,那間全部采用保加利亞紅玫瑰搭建起來的花亭,據說這是一對新人宣誓的地方。

好在是玫瑰,倘若換成百合,那可真是糟了糕了。輕雅暗自慶幸,混在人群中扮演著Waiter的角色。這得多虧了李邱,多虧了他一句話說服了蘇妍妍。

他說:“就讓她留下吧。蘇大小姐,你哥拿定了主意八頭牛都拽不回來,唯一能令他改變的,就只有林輕雅。”

其實差不多的意思,林輕雅對蘇妍妍強調了不止一次,但邪就邪在,蘇妍妍信李邱,卻不信她。

或者,蘇妍妍是對的。在林輕雅心底深處,連她自己都不敢完全地信任自己。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麽?當那混亂局面出現時,究竟是要力挽狂瀾,還是推波助瀾?

輕雅些微忐忑,正胡思亂想著,冷不丁左手邊約莫三米的距離,傳說中殺人不見血、比魔頭還要大魔頭的蘇夫人穿一身香奈兒的蕾絲中裙站在那兒。本來在和她身周賓客微笑寒暄,卻好死不死地,似乎不經意往林輕雅這裏看了一眼。

好家夥,這一眼看得輕雅險些心臟病發暴斃當場。本能的做賊心虛,趕緊低頭轉身,朝反方向走。總覺著反應過於突兀,搞不好已經引起了蘇夫人的懷疑。

林輕雅越走越是滿頭滿腦的冷汗,關鍵時刻又是李邱救了她一命。

“尊敬的各位來賓、各位親朋好友——”

身負司儀重任的李邱走上前臺致開場白,致完了開場白,接下來就是新郎上場。

焦點理所當然集中在了蘇昊然身上,所以林輕雅也能夠理所當然把全部的目光都投註在蘇昊然的身上。

他——很帥,特別特別的帥。量身訂做的黑色禮服,裁剪得體用料考究,彰顯出極度奢華的貴族氣質。可是到了蘇昊然這裏,再極度的奢華,也輕描淡寫了,搶不過他自身的魅力。仿佛他天生就該如此,他天生就該散發出極度奢華的貴族氣質,像王子一樣,在那玫瑰花亭裏等待著,等待他今生的新娘。

他的新娘,是——李婧珊。

心,仿佛用一根繩子吊起來,吊在半空中晃來晃去。下方,豎著尖刀。晃動的心,偶爾會被刺到。刺到一點,疼了一下。

林輕雅下意識地捂一捂胸口,轉而去註視在音樂聲中緩步而來的李婧珊。李婧珊,也很漂亮,婚紗很配她,新娘妝化得完美無瑕。只不過,她的臉色似乎——不太好?

是的,李婧珊感覺不太好,緊張,心撲通撲通,每多向前一步都喘得慌。還有糾纏了她幾天的頭痛,吃了兩片藥也不管用,反而有變本加厲的趨勢。是她太害怕了吧?害怕得不像結婚,倒像是等著上法庭去判刑。

這新娘是上法庭,跟在後頭的伴娘也好不到哪兒去。

蘇妍妍笑得腮幫子疼,比腮幫子更疼的是她的小心肝。動了平生最多的腦筋,幾十萬砸下去,結果嫂子還是那個“囂張跋扈”的嫂子,她自己還被老媽經濟制裁外加N頓狗血淋頭的罵。

唉,看來,本年度最窩囊小姑非她莫屬了。蘇妍妍暗暗嘆一口氣,一擡眼瞥見人堆裏魚目混珠的林輕雅,郁悶中的小心肝一下子又慌張起來。

老天保佑,保佑千萬別出亂子,保佑那個囂張跋扈的“嫂子”順利成為她嫂子吧,就讓她這麽窩囊到底得了。——啊呸!

就在蘇妍妍唾棄自己的當口,婚禮進行曲奏到了結束,四下裏,安靜下來。花亭中,新郎蘇昊然和新娘李婧珊,伴郎李靖祺和伴娘蘇妍妍,兩對極其養眼的俊男美女,一陣一陣馥郁的玫瑰花香。

一個禿頂大肚腩的眼鏡老頭跑出來煞風景,他是主婚人。

“首先十分榮幸有這個機會,在這裏見證蘇李兩家的這場世紀聯姻……”

老頭大概一大早上就喝高了,紅光滿面喋喋不休。林輕雅不著痕跡地移動位置,尋找一個最適合蘇昊然的視角。一旦他表情不對,她就立刻采取行動,用最犀利的眼神——呃,秒殺蘇昊然?

蘇昊然,不需要秒殺。他的表情,鎮定平靜,眼眸深深,深不見底。李婧珊無法去觸碰那深度,不相信自己具備那個能力,甚至不敢和蘇昊然有眼神的接觸。

為什麽要這樣懦弱?為什麽突然就變得不堪一擊?掌心的冷汗,將花球的手柄濕了一遍又一遍,兩只耳朵嗡嗡嗡的,不能清楚地捕捉聲音,不知道主婚人咕咕噥噥到底在講些什麽。

蘇妍妍氣呼呼地推一推李婧珊。死女人,搞什麽鬼?不是成天哭著喊著要結婚?真要結婚了你發什麽呆啊?

李婧珊真就像發呆的人如夢初醒,擡起頭,剛好趕上主婚老頭扯完廢話進入正題。

“新郎蘇昊然,你是否願意娶李婧珊為妻,無論環境順逆健康疾病,一生互敬互愛,永不分離?”

關鍵時刻,終於到了——

林輕雅不自由主雙手交握,李婧珊如同泡在冰水裏沈著一口氣,蘇妍妍瞪直了兩只眼睛,就連尚算淡定的李靖祺都稍許動容,微微側目。

“我——”蘇昊然出聲。

心,停止七上八下,靜態,抵著刀尖。是天堂?是地獄?是平安無事?抑或天下大亂?

最適合蘇昊然的視角,蘇昊然怎麽可能看不見林輕雅?他頓了頓,目光掃過去,面向著輕雅。仿佛這婚禮是不存在的,仿佛這庭院就只有剩下他們兩個,蘇昊然的眼角含著極致的溫存,極致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,極致到能夠撼天動地,叫滄海變作了桑田。

一眼萬年,滄海變作了桑田。蘇昊然望著林輕雅回答——

“我,願意。”

(一百三十二)願意

“新郎蘇昊然,你是否願意娶李婧珊為妻,無論環境順逆健康疾病,一生互敬互愛,永不分離?”

我——願意……

害怕發生的並沒有發生,一切皆如所願。

李婧珊無法置信地仰臉,那一剎那熱淚盈眶。蘇妍妍松了口氣,又從提心吊膽變回了郁悶窩囊。至於林輕雅——

林輕雅還重要嗎?當結果真的是自己希望的那個結果,隨之湧起的那些失望黯然還重要嗎?

“好了,新郎可以吻新娘了。”

蘇昊然眸光微動,卻極快地垂下眼睫,看不出任何異樣,他俯身輕輕地吻了吻李婧珊的臉頰。

這樣一個輕描淡寫的觸碰怎能滿足此刻的李婧珊?控制不住的喜形於色,伸出雙臂狠狠地抱住蘇昊然,用盡全身的力氣,要抱得緊一點,再緊一點。

“昊然,謝謝,謝謝你。”

“這沒什麽,你根本就不需要謝我。”耳畔,蘇昊然的聲音是沒有感情的。沒有喜悅,更沒有憎厭,只是冷漠,像沙漠一樣荒蕪的冷漠。

李婧珊的一腔柔情剛剛燃起,便成功地化作了泡影。但是女人如果癡起來,就算守著泡影,她也能期盼碧海青天百年好合。沒關系昊然,只要你願意和我結婚,就是給了我們彼此一個機會。你沒有關上你的門,我就會用我十二萬分的誠意去經營我們的婚姻,哪怕拼掉我所有的東西,我也要贏到你的心,贏回我們的愛情。

“其實昊然,我是杞人憂天了,對嗎?你是一定會說願意的,因為早幾天你媽媽就已經安排我們登記了,我們其實已經是夫妻了,你說對嗎?”

癡情的女人就算再癡情,也不會一味的逆來順受。李婧珊到底是李婧珊,這種狀態底下還能不動聲色地回敬了蘇昊然一下子。卻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,蘇昊然笑了起來。絕情的男人倘若絕情到底,就算一個泡影你也休想得到!

“李婧珊你想錯了,我之所以回答願意,那是因為願意或者不願意,對我來說沒有區別。事實上,我們的那張結婚證是無效的,我隨時隨地都可以申請撤銷。”

“……”

李婧珊猛地一楞,放開蘇昊然,“你——你說什麽?”

話音未落,掌聲已起。人們鼓掌歡呼,噴彩帶,灑金紙,沒有人在意她問了什麽,除了蘇昊然。

蘇昊然微笑著,挽著李婧珊走出花亭,侍者送上香檳,他舉著酒杯向周圍示意,同時嘴唇微微動著,用只有李婧珊才聽得見的音量。

“婧珊,我記得你在國外好像專修過法律,我不知道你對中國的婚姻法熟不熟悉。婚姻法中有一條,說當有某種情形存在的時候,婚姻是無效的。比如說雙方有禁止結婚的親屬關系,再比如說,對方患有醫學上認為不應當結婚的疾病——”

蘇昊然的神情太詭異了,他的笑容是那麽的溫暖和煦,從那溫暖和煦的唇瓣裏吐出的每一個字卻是那麽的——寒氣森森。

“婧珊,你知道醫學上認為不應當結婚疾病有哪幾種嗎?”

李婧珊感到了恐懼,深切的從心的最底層泛起來的恐懼,仿如一股狂風,不由分說卷起了塵封的記憶。不,別說,昊然別說!別說,求你!求你了!

這哀求,蘇昊然聽不見。有人在起哄,起哄新郎新娘來一個恩愛的交杯。蘇昊然就像天底下所有被起哄的新郎,些許無奈,無奈而快樂,舉杯向他“珍愛”的新娘。

“婧珊,本來那些不應當結婚的疾病就算幾百幾千種,也跟我們完全沒關系。不過很可惜,我很不湊巧地發現了一個秘密,一個關於你十六歲那年為什麽就突然休學、突然就跑去國外留學的秘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李婧珊,你聽清楚了嗎?從法律的角度來說,你是被禁止結婚的那一類人,因為你患有醫學上認為不應當結婚的疾病——躁狂抑郁型精神病。”

這一次是蘇昊然第一次主動地擁李婧珊入懷,擁著她,仰起頭,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,極幹脆,絕不拖泥帶水。

至於李婧珊,她如願以償依偎在蘇昊然的臂彎,卻喝不下手中這杯淺黃色的液體。太多的情緒,震驚!羞惱!忿恨!就像猝不及防,被剝光了所有的衣服,甚至不是作為一個女人的身體,只不過一個標本赤裸裸地毫無為人尊嚴地陳列在人前。

蘇昊然!你!為什麽要這樣對我?!那是我多麽辛苦才埋葬掉的往事!那是我付出了多麽高昂的代價好不容易才走出來的噩夢!

杯在晃,酒在晃,整個眼前,觀禮的人群,每一張臉,天空,地面,玫瑰花,所有的東西都在扭曲,開始扭成亂七八糟種種可怕的形體。不!不可以!不可以!!李婧珊咬住嘴唇,另一只垂在身側的手則使勁地掐著大腿,疼痛換來了片刻的清醒,想到自己要做什麽,對!喝酒,喝交杯酒。

涼的香檳流進喉嚨,幾乎滾燙至沸騰的血液稍稍冷卻了一些。然後,舌頭嘗到了滿滿的苦澀和悲涼。

“昊然,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?我犯了什麽錯?難道愛你,是不能饒恕的罪過嗎?”

蘇昊然沈默。也許是錯覺,那沈默中似乎有一閃而逝的愧疚。這讓李婧珊看到了希望,即便是微乎其微的一線,她也要奮力一搏!

“昊然,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愛你嗎?就是因為我十六歲,你還記得嗎?我在機場,你和你爸媽來送我。那時候我是靠打鎮定劑來維持一個正常人的表面,我對未來徹底絕望了,我覺得全世界都拋棄我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就是那個時候,你走過來握了握我的手,跟我說一路順風。也許對你這是很平常的,但是我一輩子也忘不掉你眼睛裏的東西,你的眼睛告訴我,雖然我們以前沒什麽交集,更算不上朋友,但是你看出來我不對勁,你沒有厭惡,反而你很關心我,你怕我出狀況,你希望我過得好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昊然,就是你的這個眼神拯救了我,所以在美國不管多難我都堅持治療,你相信我,我已經很久不犯病了,我已經好了,真的。”

……

(一百三十三)決絕

倘若可以,李婧珊會一直地說下去,千言萬語,用光她所有的詞匯,去描述那段她曾經發誓永遠不再提起的過去,只為了蘇昊然,只因為蘇昊然。

然而李邱適時地揚聲,打斷了她的低低絮語,他在盡司儀的職責宣布婚禮的下一個流程

“下面請新郎新娘切蛋糕。”

跟著,大大的比人還高的結婚蛋糕推了出來。林輕雅躲在人潮中,盡量不引人註目地慢慢地轉身。向外走,離開。結束了,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好結局,容不下她這個第三者的存在。

幸福的背景,黯然的背影。蘇昊然在這幸福的背景裏,註視著那個黯然的背影。想要讓一個人不黯然,那麽勢必就要讓另外一個人黯然到底,哪怕決絕,哪怕不擇手段。

這樣的選擇題,對於蘇昊然來說,並不算難。

“昊然——”

見蘇昊然一直沒反應,李婧珊不得已叫了他一聲,眼神憂慮中燃著小小的熱切。絕大多數時候,是不能對別人有所求的,你求得越多,就越卑怯。

蘇昊然收回目光,看了看李靖珊。李靖珊正鼓足了勇氣準備回應他,蘇昊然卻又挪開視線,拿起侍者送上的刀具,再拉著李婧珊的手,一起握住,虛置在蛋糕上方,配合四周的閃光燈,微笑,耳語。

“對不起了,婧珊。其實你的病好不好,或者更嚴重,這都和我沒關系。它不過就是一個理由,一個我可以徹底擺脫你的理由。”

……

砰!轟然巨響,天地崩塌。就為那一句話,短短的幾十個字。李婧珊只覺得眼前一黑,把所有的光明都吞噬了,盡管她卑怯到了這種地步,盡管她願意用自己的卑怯去換取她曾經引以為恥的憐憫。

耳邊,有好多人在笑。歡笑?嘲笑?亂糟糟的,分不清誰是誰,卻有一個聲音貫穿始終,那麽的冷靜,那麽的冷冰。

“婧珊,在今天這樣的日子對你說這樣的話,我很抱歉。但是感情是勉強不來的,我發現你好像根本就不明白這個道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沒錯,我承認你很優秀。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,你都是一個非常完美的女人。可是很抱歉,我不喜歡你,我不愛你。不管你為我做多少事情,我不喜歡你,我不會愛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傷,傷到遍體鱗傷,傷到無處可傷。意識,好像很清晰,又似乎更加混沌。應該心痛的,卻不知道心痛了,太陽穴那裏,突突突地在跳,有什麽要爆出來。眼睛看著蘇昊然的臉,卻又仿佛透過他看見了記憶中的另外一張臉。五官已經模糊了,聲音卻依舊清晰真實。

“李婧珊,我承認你很優秀,你是完美的。可是我不喜歡你,我不愛你。不管你為我做多少事情,我愛的是她,不是你!不、是、你!!”

這就是摧毀人生的的力量,輕而易舉摧毀她全部人生的力量——

歡笑喧鬧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,對比著原先歡笑喧鬧的氣氛,安靜得簡直詭異。已經快要走到最外圍的林輕雅不由自主地停下來,不明白發生了什麽,轉過身,隨著眾人的目光,往前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新娘身上,面色煞白的新娘子,雙手緊緊地握住蛋糕刀,那刀身連著刀柄,連著她的胳膊,一起在顫抖。抖得越來越厲害,仿佛她隨時隨地都會窒息暈倒。

“婧珊,你怎麽了?哪裏不舒服嗎?”蘇昊然略略揚聲,關切而溫柔,像天神的慈悲。只是這慈悲,卻錯生了一副殘忍的心腸。

李婧珊散漫著心神,也許她會一直哆嗦下去,卻聽見突如其來的乒哩乓啷。

“乒哩乓啦!”

侍者手忙腳亂,擦著林輕雅身上的紅酒,“對不起啊,不好意思。”

林輕雅一不留神就被他一撞給撞成了眾矢之的。這其中,當然也包括了李婧珊。

是她,就是她!他愛的是她,她在等著他!們就要高高興興地離開了,只剩下即使“憐憫”也不能得到的自己。

要怎麽辦呢?茫然混亂,驀然間消失。不銹鋼的鋸齒刀,映照出李婧珊慢慢堅定的容顏,不僅僅是現在,還有那個遙遠了的彩霞滿天的傍晚。或者,她仍然是在那個遙遠了的彩霞滿天的傍晚——

李邱猛地大喊:“昊然,小心!”

林輕雅陡然一激靈,腦子不夠用眼睛也不夠用,昏了那麽一下子,然後就看見了鮮血,順著不銹鋼的蛋糕刀一滴一滴,流到了地上。

有人尖叫,有人疾呼,蘇昊然的左臂紅通通的一大片血肉模糊,李婧珊抓著兇器一動不動,表情,仿佛凝固了一般。

……

“哇!這個李婧珊下手還真是狠啊,要不是李邱拽了你一把,哥,你這條胳膊可就廢了。”

蘇妍妍瞧著那繃帶石膏手,嚷嚷得那叫一個心疼。身為當事人的蘇昊然,卻神情淡淡。

“外面的情況怎麽樣?”

“還能怎麽樣?亂成一鍋粥了唄。”提起這茬,蘇妍妍還是蠻開心的,“哥,告訴你一個好消息。老媽和爺爺都氣跑了,今天早上的飛機。哥,恭喜你哦,你自由了!”

蘇昊然依舊淡淡的,淡淡地笑了笑,笑到一半卻成了暗淡。

“妍妍,你信不信?我不希望以這樣的結局收場,這是我最不想要的結果。”

蘇妍妍巴了巴嘴,有點懂,又不太懂。

“好啦,哥,事情都已經這樣了,這又不是你的錯。你不要這樣的結果,難不成,你也不想——見她了?”

蘇妍妍故作神秘,眨了眨眼,再慢慢騰騰地挪了挪位置。原來,病房裏,在蘇妍妍身後還站著一個人,護工打扮,手套口罩全副武裝,就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。

然而,對於蘇昊然,認出她,憑這一雙眼睛,就已經綽綽有餘了。平淡開始濃郁,不需要言語,便已然炙熱沸騰了空氣。

蘇妍妍得意洋洋:“怎麽樣?我這主意不賴吧,神不知鬼不覺,那些記者誰都沒發現。”

沒人理她。

“餵,你們要不要這樣啊?你們這眼神也太那個了吧,哎喲,肉麻死我了”

沒人理她。

“好吧好吧,你們贏了。我回避,你們繼續,繼續——”

直到蘇妍妍灰溜溜退出來帶上房門的那一刻,依然是,沒有人理她。

(一百三十四)團圓

峰回路轉,大團圓結局。

蘇妍妍功成身退,打道回府。剛走到醫院停車場,一頭碰上了李邱。

像這樣的不期而遇,李邱比蘇妍妍還不情願,想也不想掉頭就走。這下子蘇妍妍不樂意了,“餵,李奸詐——”

李邱哪裏還有半分奸詐的影子,整個一倒黴催的,“又怎麽了?蘇大小姐,我又是什麽地方得罪你了?”

“我問你,好好的,你幹嘛躲我?”

蘇妍妍氣勢洶洶,李邱深深地嘆一口氣。

“蘇大小姐,你就饒了我吧,我惹不起你,還躲不起你嗎?”

“你這什麽話?我有那麽可怕嗎?”

“大小姐,你不會這麽健忘吧?上回在酒店我被你害得還不夠慘?”

“呃——”蘇妍妍一時語塞,卻不肯就此示弱,轉眼珠子,拼命想詞。想著想著,忽然眼神柔和起來,還柔得帶了那麽點撒嬌的意味,抿著嘴小聲嘟囔了一句。

“要不然,你再惹我一次。說不定這次,你就惹得起我了。”

“哦。”李邱習慣性答應,答應到一半犯了糊塗,“不是,等等,你什麽意思?”

沒什麽意思,只是某人不好意思了。又不能進一步暗示,蘇妍妍惱羞成怒。

“你怎麽這麽笨哪,真是氣死我了!晚上請我吃飯!”

李邱還真就笨了,莫名其妙,“啊?為什麽?”

“好啊,你不請是不是?”蘇妍妍更加來火,“姓李的你別忘了,你的把柄還在我手機裏呢。你要是還想安安穩穩地在盛名待下去,今天晚上你就得乖乖地跟著我,聽到沒有?”

“……”

花瓶小妞大獲全勝,扭著小蠻腰,得得瑟瑟地前頭去了。留下空負“奸詐”之名的李邱在後頭望而興嘆。一跟頭栽進棉花堆裏的找不著北,這女人還真是難琢磨,難琢磨呀。

……

沒錯,女人確實難以琢磨,無法用常理推斷。

蘇昊然幾乎馬上就要和李邱一樣嘆氣了。

“這個——輕雅,我知道這段時間我讓你傷心了,可是你這傷心的時間未免也太長了點吧?”

切,很長時間嗎?能有多久。

蘇昊然用數據來講話,“從你進房間開始是下午兩點鐘,現在三點二十,你整整哭了一小時帶二十分鐘。”

呃——

林輕雅也沒料到自己戰鬥力有這麽強,些微尷尬,趕緊擦擦眼淚,直起身子,從——蘇昊然的臂彎裏。

蘇昊然跟解放了似的,籲氣,下意識地伸了伸胳膊。

林輕雅頓時緊張,“怎麽了?我是不是——壓到你傷口了?”

“沒有。”蘇昊然擺手,淺笑。那笑容一如既往的好看,一如既往的溫柔,林輕雅情不自禁又是悲從中來,“昊然——”

吸著鼻子,掛著眼淚,無尾小熊再一次撲到蘇昊然懷裏,把他抱了個結結實實。

“對不起,昊然,我不想哭的,但是我停不住,這一切變得太快了,我反應不過來,嗚嗚”

蘇昊然的這口氣終於還是嘆出了聲,只不過嘆氣的人,臉上不應該出現像他這樣的滿足。這種滿足,此生無憾,再無所求。

“沒事,輕雅,你想哭就哭吧。就抱著我哭,哭到你高興為止。”

……

三點二十

……

四點二十

……

唉,她就是天底下最二的二貨,好不容易苦盡甘來久別重逢,哪有人一句話都沒說光把對方半邊襯衣給哭濕了的?林輕雅後來倒是想說話來著,然而時不予我,醫生查房來了,護士送藥來了,她個假冒偽劣的護工除了閃人還能怎麽辦?

連聲正二八經的“再見”都沒來得及開口,走出醫院門口的林輕雅滿肚子郁悶外加一臉糾結。

五點多鐘,天還亮著,初夏的夕陽就算日暮西山,也還是活蹦亂跳的。老爸背著兒子,老媽牽著女兒,小兩口手挽著手,不同的組合,同樣的快樂,馬路上人們行色匆匆,都是茆足了勁往那幸福裏奔。

此情此景,再怎麽死氣沈沈的都會不由自主地被感染。更何況現在的林輕雅,早已沒了死氣沈沈的理由。微笑,一絲兒一絲兒地溢了出來。卻只笑了幾秒鐘就嘎然而止。因為,林輕雅看見了李靖祺。

李靖祺並不是一個人,一大群的記者包圍著他。

“李先生,請你說幾句,說幾句吧”

“李先生,據網上爆料,李總裁,也就是你姐姐,她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曾經刺傷過她的男朋友,這是真的嗎?”

“李先生,蘇李聯姻演變成如此結局,這對合並以後的盛名和雅苑會產生怎樣的影響?作為原先雅苑的第二大股東,請你談一談你的看法”

……

難怪大多數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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